问：日前有学者称，犹太教是一个连续的没有间断的传统，而中国的传统则是间断了的传统。据我所知，以儒家文化为基础和内核的中华文明，是唯一连绵延续下来的文明。传统儒家文化中断过的说法，此前从未听说过。请问，实际情况到底怎样？
———上海宝山泗塘二村 屠甦
答：与世界其他古代文明相比，中国文明的一个突出特点，就是她的连绵不断，传承至今。几千年来，无论历经多少朝代更迭和风云变幻，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和精神内核，都深深植根于这块古老而又博大的土地上，指引着中国人修身立命的前进方向。
作为传统文化的荦荦大端，以孔子思想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可以说是中华文化传统的血脉与灵魂。现代史学家柳诒征先生说：“孔子者，中国文化之中心也；无孔子则无中国文化。”作为一门“博大精深”的思想体系，普通人在对儒家思想及其演变过程的把握和理解上，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一定困难，许多人尚处于“习而不察、莫名其妙”的阶段。
儒家文化之所以能够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保持生命力，首先源于其对历史文化的总结与继承。孔子向往三代圣王之治，推崇并“删述”整理了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周易》“六经”。作为中国传统文化“元典”的代表，“六经”凝结了古圣先贤的智慧。儒家思想创立者这一追述历史、言古合今的积极姿态，为其学说的传播和流传奠定了深厚悠远的基础。
在儒学的早期阶段，孔子思兼天人，牢笼天地，将人类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，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。此外，还包蕴精微，不仅思考人与社会、人与人的关系，且特别重视研究人自身的人生与人心的协调。很显然，只要人们还需要生活在一起，就必须考虑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，就必须思考如何为人处事的问题。人们之间要和顺、和谐，就不能不考虑社会的管理方式，就不能不“推己及人”，“为政以德”。一味地实行强权霸政，逞一己之欲，就会导致政权倾覆，社会乱危。早期儒学这一贴近时代需要，系统阐述有关道德修养和政治理想的一般性做法，在当时的士阶层中受到了普遍关注，也最终使其成为了“显学”。
秦汉之际的历史变动，使人们对儒学有了更好的理解。到汉武帝时期，经过以董仲舒等人的演绎，儒学不仅在学理方面取得了进展，而且开始在社会政治层面实现了功能的强化，儒家学说成了国家意识形态领域中的“独尊”学说。魏晋时期，随着国家对思想领域控制的逐渐放松，儒学开始受到玄学的冲击。那时，一些人“轻贱”唐虞，“菲薄”周孔，以名教礼法为“乱危死亡之术”。但观其实质，玄学家更多的也是强调调和，是在用道家思想解说儒家经典，本质上并不违背儒家教义。
隋唐之际，宗教开始盛行，几乎当时所有的帝王都不同程度地宣扬佛、道思想。但与此同时，知识界也多次发起了“灭佛运动”，以“求兵于僧众之间，取地于塔庙之下”。事实上，就算在佛学最为盛行的中唐时期，儒学所提倡和规定的价值观仍占主导地位，统治者也无不以倡导忠君、孝亲，注重立身治国的学说作为统治的基本原则。到了宋代，外来宗教更是逐渐“儒学化”，典型的代表就是禅宗在佛教内部的影响越来越大。同时，儒家学说也积极地进行自我改造，程朱理学的兴起为儒学开创了一片新天地。“儒释道三教本为一体”的观念也逐渐深入人心。
近代以来，儒学遇到西方文化前所未有的挑战，几乎被逼至“中绝”的边缘。一些文化精英公然宣布与传统文化决裂，以至于20世纪的中国形成了一个“反传统的传统”。在很长的一段时期，人们都被这样的激情控制着。著名学者钱玄同甚至要求“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文”，瞿秋白则痛骂其“是世界上最龌龊最恶劣最混蛋的中世纪的茅坑”，吴稚晖更提出“把线装书丢到茅厕”之说。儒家学说被贬得一文不值，儒家文化也似乎真要中断了。
然而，在有人激烈抨击儒学的时候，也有人“强烈拥护”传统。这一时期，近代儒学运动开始兴起。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，当了解了西方思想，再回头反观中国文化时，人们对儒学的认识就会变得较为冷静和理性。严复翻译《天演论》，其初衷在于使国人更好地了解西方，重新认识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；章太炎最初激烈“诋孔”，后来变为强烈“尊孔”。《大学》可视为儒家学说的“圣经”，孙中山先生极力推赞《大学》，称其“精微开展的理论”“是我们政治哲学的知识中独有的宝贝”，为了拾起“民族精神”，他号召找回这些“知识的精神”。应该说，就算在危急的时刻，中国人对儒家文化和传统仍留有一份“温情与敬意”。
总之，历史上，儒家文化虽然不可避免地经常受到冲击，但它始终没有中断过，并在新时期涅槃重生，重新获得了自主权，获取了新生命。
（作者系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学院院长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）
来源：《解放日报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