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至现代社会的今日,像孔子是黑帝之子、孔子为汉朝“制法”之类的呓语谎言,大概很少有人相信,但这并不妨碍有些学者继续塑造假孔子的事业。
历史学家朱维铮说:“历史上的所有假孔子形象,可以说都是某种特定的辩护论的产儿。”而近数10年来的假孔子形象则是出自“新辩护论”。新辩护论者看似与汉儒相反,要把孔子由神还原为人,然而,正如朱维铮犀利指出的:他们“预先假设这个孔子是个古往今来的完人。他们旁征博引,考订辨伪,在史料上花了莫大力气,想证明这一假设。然而,没有人能够离开自己的时代而从事思考与活动,也没有人能够超脱特定历史阶段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,所以孔子只能是历史的人,被春秋晚期鲁卫诸国实际生活进程规定了活动方式的人。在一切时代一切区域都是‘完人’的孔子,在生活中从不存在,或者说只存在于想象之中。”真是一针见血,鞭辟入里!
事实上,孜孜于造作假孔子的,不单是那些“旁征博引,考订辨伪”以证明其“假设”的学者———毕竟他们还是认真下了功夫的———还有不少玩别的花样的、等而下之的新辩护论者,如穿凿附会,故弄玄虚;离析章句,妄作别解;无视常识,信口雌黄;搬弄“洋”学,生拉硬扯……如此这般,恣意涂抹,刻意包装,推出升级版“摩登圣人”或调制“心灵鸡汤”的假孔子。
老的假孔子,新的假孔子,前赴后继,眩世惑众;但还是那句话:跟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孔子又有什么关系?
我们若是不想被造作出来的新老假孔子眩惑,那就得让孔子真正地回归———回归为真实的历史情境中的人,即“被春秋晚期鲁卫诸国实际生活进程规定了活动方式的人”。
孔子的回归,无伤其伟大。孔子是他那个时代的伟大哲人,他的一些睿智通达的思想、言说,无疑仍是一份弥足珍贵的精神文化遗产和思想资源。当然,同时我们也该记得墨子、老子、庄子、惠施等众多伟大哲贤,也该珍视他们留给我们的精神文化遗产和思想资源。正是孔子及诸哲贤的思想原创力和各自的卓越贡献,共同造就了中华古代文化的富饶丰赡和思想库藏的博大精深。
孔子回归为人———人性的而非“神性”的人,则孔子既特具其人性的卓异不凡,亦有七情六欲的人性之常,当然也难免会有人性的弱点;而作为特定历史情境中的人,孔子既有拔萃于世的光耀,同时亦不免于历史的局限。没有人性弱点和历史局限性的所谓“完人”,是从来没有,也永远不会有的。“圣人无谬”,这是自古以来造圣者编出来的神话。从《论语》等典籍可知,孔子从不承认自己是那种“圣人”。而墨子、老子、庄子等众哲贤,他们作为人性的人、历史的人,无一例外,亦是如此。
从圣坛神座之上,回归到人间大地的孔子,是我们可以平视的。平视孔子或别的哲贤,使我们能有理性且更真切的认知,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同时深怀敬意。
因此,笔者起意要写一本“平视”的书———《平视孔夫子》。
在本书中,笔者勉力为之的是:以现代人平等的人格,理性的目光,平视孔子,而不是跪伏仰视;以平常心看待孔子,以平和的态度分析孔子,以平实的语言讲述孔子,力图呈现出一个本然的而非伪饰的孔子;并且对孔子儒学的若干思想命题,于平心静气的探究中,作出既不谀亦不诬的平正的解读论析。而这一切,都必以经籍原典为凭据,依循“言之有据,言之成理”的律则。
漫漫两千多年来,国人(尤其是士人)磕头磕得够多了,精神的匍匐也够久了。我们该站立起来,我们该可以平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