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甲骨文中首次创造了象形的“禾”字以后,禾便作为代表禾谷类作物的总名而成了一个重要的偏旁(部首)。以后凡是同禾谷类作物有关的植物、局部器官、形态、生理特性等,都通过形声的手法创造出一系列新字新词,而且这些形声字往往还兼有含义,成为声义兼顾的字。如稻字的右边除发“舀”的音外,还有用手从臼中挹出米的意义,其他如采(即穗)、秀、稗等字都是声义兼顾的,当然,更多的是形声为主。到汉代的《说文解字》中,以禾为偏旁的字即达95个,如秫、秜、秠、穖、穰、稃、秱、稌、稴、秒、䄷等,其中不少字的造字和释义都和稻的生物学有关,这也是中国文字的特点。
比如栽培稻和野生稻属于不同的种类,汉字中郎创造了“秜”字以代表不种自生的野生稻。野生稻的特点之一是容易掉粒,《说文》中即有一个“䄪”(音吊),“危穗也”。稻有籼、粳、糯的区分,也通过造字加以区别,已如第一章所述。下面再就形态,生理、生态等方面加以叙述。
一、古代稻的植物形态学知识
(一)根系 稻、粟等籽实在发芽时先伸出一根种子根的现象,在清代的文献中已有所记述,并称种子根为“命根”。“大凡一粒谷,总有一茎先出的,叫做命根,你们拔秧先把这一茎拔断了,所以不肯长养,可恨可惜。如今这种法(指直播稻),不用移插,自然命根直下,入土坚深,四月里就要发科……将来稻穗头结得饱绽。”[1]
前人又把水稻的根系按照其在土壤分布的部位分为“顶本”和“横根”两类,横根又称“丝根”。“盖田之浮泥,另行横根,而下之实土,难入顶本。顶本入土不深,横根布于泥面,则得土之生气不厚,枝叶虽繁,抽心不茂矣。”所以,“固本者,要令其根深入土中,法在禾苗初旺之时,断去横面丝根,略燥根下土皮,俾顶根直生向下,则根深而气壮。”[2]这里的顶本和命根不是同一物,乃指须根中向下发展的部分。类似的说法还有:“秧苗入土深难出,秧根入土不深难久。所以讲究种田的,要令秧根深入土中,这是不难的:趁苗禾初旺的时节,断去浮面丝根,略燥根下土皮,俾顶根直生向下,根气深壮,妙不可言。凡田面的浮泥,另行横根,底下的实土,难入顶本。顶本入土不深,横根布在泥面,得土的生气不厚,根叶虽然好看,只怕抽心结实,未必繁茂。”[3]
上引明清文献都强调创造条件(略燥土皮),使顶根尽量发展,是正确的,顶根发达意味着全株的根量增加,也即吸收肥水的接触面扩大。但过于否定横根也是片面的。
(二)茎秆 稻的茎秆在古书中称茎,如《吕氏春秋》审时篇。“得时之稻,大本而茎葆。”但茎是禾谷类的稿秆通称,稻茎还有一个专称,为“䅝”:《玉篇》;“䅝,稻秆也。”不过这个䅝字在稻的文献中很罕见。稻的分蘖又称“科”,《齐民要术》称分蘖为科,现今农民口语还称分蘖为“发科”(现在多写作“发棵”)。分蘖是从茎节上生出的,从主茎上生出的分蘖称一次分蘖,从一次分蘖上生出的分蘖叫二次分蘖。主茎和一次分蘖能正常结实,二次分蘖因迟生,不实率较高。《吕氏春秋》辨土篇注意到“凡禾之患不俱生而俱死,是以先生者美米,后生者为粃”。可能即含有分蘖先后影响结实率的认识(也有释先生者指早出苗,后生者指后出苗[4])。
前人对于稻麦等的节数很少注意,文献中多缺如,直至清代的《耕心农话》(1852)中才首次提到:“凡稻五节,下二节在土,生根须,能发枝干。上三节一干直上,生穗结实……若精于树艺,培植根深,入土有六、七寸者,其下二节,必长大力足,根须茂盛,所生枝干,皆能结实,而有五七穗之稻。古有九穗十三穗之说,倘生于一干,焉能扶直乘载哉!”这段话是《耕心农话》的作者奚诚以他亲身的观察体会,纠正历来的一种误解,说“嘉禾”(象征祥瑞的瑞谷)可以一茎有九穗十三穗的结实。指出是埋在土下的分蘖节上所发生的分蘖结穗。他还说:“或以予言之不信者,可于水稻深处求之,每有此稻可证,人自不察耳。今农不知深耕培土之妙,其所莳之秧,入土不过三四寸,又将根须拳曲在土,故下二节不克舒展长大,即所生之孙支,谚谓窜头者,细弱不堪,势难结实,虽结亦不肥绽,反分其枝干之力,以致亏收也”。这里所说的“孙支”即无效分蘖,作者所分析的插秧不合规格影响分蘖正常生长的种种弊端,表明作者是一个熟悉水稻实际栽培的行家。
稻的茎基部在地上部成穗收割后,如温度、肥水条件适合,有再生的能力,这种再生力来自野生稻的宿根萌发能力,所以再生稻的利用在古代非常普遍。最早见于文字记载的是西晋的《广志》:“有盖下白稻,正月种,五月获,获讫,其茎根复生,九月熟”。[5]再生稻的称呼不一,有称“稻孙”的[6],有称“再熟稻”的[7],有称“魏撩”的[8]。水稻的地上部茎节上一般不会萌生分枝,但在一定条件下,有时能发生高节位的分枝,因为情况罕见,又不会遗传,古书上常作为一种吉祥加以记载,并称之为“嘉禾”(以及“瑞麦”等)。
(三)叶 前人对于光和植物的关系认识较为深刻,如荀子就说过“蓬生麻中,不扶自直”的比喻,《盐铁论》也有“茂林之下无丰草”的谚语。《左传》:“仲尼曰:鲍庄子之智不如葵,葵犹能卫其足。”杜预注:“葵叶向日,以蔽其根。”可是前人不可能有光合作用的认识,因而对植物叶片(包括稻叶)的作用和观察,比较疏忽。对于水稻的叶片只在特定的场合才引起注意和观察。比如稻田中的稗草和稻相似,为了拔除稗叶,便观察稗叶和稻叶的异同,认识到“稗叶纯似稻,节间无毛,实如蕡(大麻籽)”[9]。这是非常正确的,水稻叶片有毛状的叶耳,稗草则没有。至于水稻有叶耳,稗则没有叶耳,古书上未见提及(图2—1)。这里所说的“节间无毛”这节间二字指的是叶耳着生的位置在叶片叶鞘的交界处,不同于现代形态学上所称的“节间”(internode)。现代作物学把抽穗以后的最上一片叶片叫做“旗叶”或“剑叶”,系译自flag leaf。有趣的是“旗叶”这个名称早在北方农民中已经使用,如《马首农言》(今山西寿阳)农谚下收有:“四月四,麦挑旗,五月端午麦秀齐。”现在旗叶可泛指禾谷类的顶叶,但在古书中找不到麦以外也称旗叶的。
前人对于稻的叶片颜色深浅也作为一种区别的标准。如明·朱橚的《救荒本草》指出稗叶和稻叶的区别在于稗“叶深绿”,是十分正确的。另一方面,前人对于时片颜色的深浅同氮肥的吸收供应关系也有所觉察,认为缺肥时稻叶变淡变黄,多肥时则变浓变绿(详施肥部分)。
叶片的生长从一张叶片来说,是出小到大的过程,从全株和整个田间来说,是由少到多的过程。由此形成“时面积系数”的概念,以求达到最适的叶面积系数,超过最适叶面积指数则将引起植株倒伏。在古代不可能有叶面积指数的概念。但是令人惊异的是在《吕氏春秋》辨土篇中似乎已有了一种掌握叶片生长的合理动态指标的见解,如说:“苗,其弱也欲孤,其长也欲相与居,其熟也欲相扶。”这里,把叶片(包括以后的茎)的生长分为三个时期提出指标,即当稻苗小的时候,叶片不要遮盖土面(即欲孤),到长大分蘖,出叶增多时,以“相与居”为标准,高诱注说“言相依植不偃仆”是很正确的,偃仆即倒伏,是指茎叶的生长相互可达到封行,覆盖了田面的地步,以不引起倒伏为标准。最后到成熟时茎叶要相挟持,不致折伤或倒伏。
(四)穗 稻穗是栽培水稻的目的物,比较引起前人的注重,因而对穗部的形态观察远较根茎叶为详备,如把稻穗绘成图2—2,注上古书中的名称,可以看出和现代的形态名称大体相当。
从图2—2中可见,前人观察小穗的形态只到稃(包括内外颖)及芳(房)(子房)为止,对花器的雌雄蕊还没有区分,更谈不上花药、花丝、柱头等的识别。现再将稻穗各部的名称古今对照列如表2—l。
从表2—1和图2—2的对照来看,由于古代人未能识别水稻花器结构的雌雄之分,因而不可能形成授粉结实的概念。由于授粉概念必须借助于光学显微镜发明以后,所以不能苛求于古人。古人能识别到子房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。
在农民中间他们通过终年的生产劳动,对于水稻一生的变化,也了如指掌,他们使用了自己的方言,给以专门的称呼。以明代安徽六安方志中所记的水稻生长发育过程及使用的“术语”最为详备:“谷属。……自插秧至成熟,大率六七十日可食。稻花每壳不过九丝(疑是六的误刻),丝有萼如粟(指花药),青白色。开以午时,夜复合。明午复开。故农云:‘稻怕午时风’。……秧分于田,黄而复青,谓之‘转晒’,又云‘转科’。新叶渐长,谓之‘抽长叶’。有秆,谓之‘圆秆’。初含穗,谓之‘打茅针’。胞穗将出,谓之‘凑口’。胞穗出,谓之‘放刀’。吐穗未齐,谓之‘出乱’。已齐,谓之‘出齐’。花既开,谓之‘扬花’。其液初灌,谓之‘灌浆’。结实谓之‘饱米’。实下垂,谓之‘低头’。实既成熟,谓之‘摆子’,色微黄,谓之‘苦李色’。及其熟也,谓之‘黄’。”[10]这段文字中从孕穗到成熟,一共用了l3个术语,即分为l3个阶段的标志,其中从灌浆至成熟分为6个时期,比现代的乳熟、蜡熟、黄熟、完熟4个时期还多2个时期。而且用“低头”作为一个重要的阶段十分生动。“灌浆”这一术语一直沿用至今,明代时能有这样细致的划分,实属难能可贵。明代马一龙的《农说》是知识分子写的稻作论文,其所述水稻的生理生育过程及其与环境因子的关系,用抽象的阴阳二气阐释,又过于注意文章辞藻,以致生涩难解,较之六安州志农民的口语,显得有些空疎。不过,《农说》仍然不失为稻作史上很重要的专论。
注释:
[1][3]清·潘曾沂《潘丰豫庄本书》,1834。
[2]清·马一龙《农说》。
[4]夏纬瑛。《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校释》,审时篇,1956,中华书局。
[5]西晋·郭义恭,《广志》已佚,据《齐民要术》水稻篇转引。
[6]东晋·张湛,《养生要集》:“稻已割而复抽,曰稻孙。”
[7]《新唐书·玄宗本纪》,“开元十九年,扬州奏,……再熟稻一千八百顷,其粒与常稻无异。”
[8]宋·嘉泰《会稽志》(1201):“再熟曰魏撩,刈稻之后,余*<禾虘>再熟。”按,“魏”当系“回”之同音通假。回撩即再收一次之意。
[9]宋·戴侗:《六书故》。
[10]见嘉靖三十四年(1555)《六安州志》,卷上,物产。